意识仿佛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直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火星，在灵魂深处艰难地复燃。随之而来的，是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细密痛楚，以及一种被强行剥离、强行重塑的虚弱感。
素练猛地睁开了眼！
依旧是黑暗。但不再是混沌的虚无，而是被帐幔笼罩的、属于室内的黑暗。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汗水的味道。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小腹深处，隐隐传来一种空乏的钝痛。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紧接着，一只宽厚有力、布满厚茧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那手上的力量极大，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强硬。
素练侧过头。
借着帐幔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似乎是黎明前的微曦），她看清了说话的人。
一个男人。坐在她床边的矮凳上，身形极其魁梧挺拔，即使坐着，也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穿着玄色的软甲，甲胄上沾染着暗沉的血迹和尘土，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刚毅，线条冷硬，下颌线紧绷，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审视，有疲惫，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疑虑？
“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需要静养。”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军医说，你腹中胎儿……能保住已是万幸。”
腹中……胎儿？
素练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上自己平坦却隐隐作痛的小腹。掌心下，那温热的肌肤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另一个新生命的悸动，如同细小的涟漪，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知！
孩子？她……有了孩子？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刚刚苏醒、尚且混乱的意识中轰然炸开！前一刻还是昆仑山巅渡劫化形的小白蛇，下一刻便是溪边救起的书生明觉，再下一刻是那冰冷刺入丹田的降妖杵和红烛血泪……而此刻，她竟成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躺在一个浑身浴血、散发着铁血气息的将军身旁？
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冰片，狠狠扎入脑海！属于这一世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她依旧是素练。却不再是那个懵懂初入红尘的白蛇。第一世被明觉以“情”诱杀，妖丹碎裂，神魂重创，几乎彻底湮灭于轮回。然而，那刻骨铭心的背叛与痛苦，那濒临彻底消亡的恐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而在绝望中点燃了她神魂深处最原始、最暴戾的求生意志！凭借着千年修行残存的一丝本源灵性，她强行锁住了即将溃散的神魂，挣扎着投入了轮回。
这一次，她带着强烈的、如同烙印般的执念而来——再不要信情！再不要信爱！再不要被那看似温暖的假象所迷惑！她要掌控！她要力量！她要选择一个能保护自己、也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的身份！
于是，她选择了眼前这个男人——镇守北疆、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骠骑将军，萧战。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杀伐决断，周身萦绕着浓烈的血煞之气和属于强者的绝对力量。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震慑那些潜在的威胁。接近他，成为他的女人，似乎是她能想到的、在这一世保全自己最稳妥的方式。
她以“落难孤女”的身份出现在他巡视的边城，刻意展露了一些“巧合”的、能引起他注意的“不凡”之处——比如，在惊马冲撞时“恰好”被他所救，展现出不似寻常女子的镇定；比如，在他遇刺时“恰好”出现在附近，以微弱的术法干扰了刺客（极其小心地掩饰了妖力本源）……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神秘、坚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疏离感的独特女子，成功地引起了这位铁血将军的兴趣。
过程比她预想的要顺利。萧战似乎对她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颇为欣赏。没有书生明觉那般缠绵悱恻的柔情蜜意，只有军人直来直去的欣赏和占有欲。他纳了她为妾，给了她一个相对安稳的、在将军府内院的位置。她也小心地收敛着一切属于妖的气息，扮演着一个温顺、沉默、偶尔流露些许“不凡”见识的妾室。她甚至利用自己残存的草木感知力，在萧战一次重伤时，暗中引导药力，助他快速恢复，更赢得了他的几分信任和看重。
直到一个月前，她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新生命的脉动。那一刻，素练心中涌起的并非初为人母的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恐慌！这个孩子……是她与萧战血脉的延续，更是将她与这个凡人将军、与这具凡胎肉身更紧密捆绑的锁链！是她计划之外最大的变数！
她试图暗中处理掉这个不该存在的“意外”。然而，或许是第一世妖丹重创的影响，或许是这一世凡胎肉身的束缚，她发现自己残存的力量竟无法在不伤及自身根本的情况下抹除这个生命！正当她焦灼不安、筹谋着其他办法时，更大的意外降临了！
三日前，萧战率军巡边，遭遇了一支精锐的蛮族游骑突袭。战场就在离将军府不远的荒原。混乱中，一支淬毒的冷箭如同毒蛇般射向萧战的后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扑出，挡在了他的背后！
箭矢穿透了单薄的肩胛，剧毒瞬间蔓延。那个替将军挡箭的女子，正是素练。
她并非出于爱，更非出于牺牲。那纯粹是身体在察觉到巨大威胁（萧战若死，她失去庇护，后果难料）时，一种本能的、权衡利弊后的行动！她赌自己能扛住这一箭，赌这“救命之恩”能让她在将军府的地位更加稳固，也赌……或许能以此为契机，让腹中这个“意外”顺理成章地消失。
然而，她低估了那蛮族毒箭的霸道，也高估了自己这具凡胎肉身在妖丹重创、力量大减后的承受力。毒气攻心，加上强行催动残存妖力压制剧毒对抗腹中胎儿的本能排斥，让她陷入了濒死的昏迷。
此刻醒来，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局面——她活了下来，腹中的“意外”竟也顽强地存活了下来！而萧战，这个她视为“盔甲”和“武器”的男人，正用那双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眸，深深地、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凝视着她。
“孩子……保住了？”素练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避开了萧战审视的目光，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微微蜷缩。
“嗯。”萧战的回答依旧简短有力，听不出太多情绪，“军医用了猛药，拔除了大部分箭毒。只是你身体损耗太大，胎像不稳，需得卧床静养数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
为何？
素练的心猛地一紧。她能感觉到萧战目光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刀锋。这男人，绝非明觉那般容易蒙蔽。他身上的血煞之气，对妖邪有着天然的敏锐感知。她必须给出一个完美的、符合“人设”的答案。
她抬起眼，迎上萧战的目光，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里，此刻刻意染上了一层虚弱的、带着后怕的柔光，声音低微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当时……妾身也不知为何，只看到那箭射向将军……身体……便自己动了。”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将军是北疆的柱石，更是妾身的……依靠。将军若有事，妾身……妾身不敢想……”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系夫君安危的柔弱女子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那句“依靠”，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恐惧。
萧战凝视着她，久久不语。帐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良久，他按在她肩上的大手，力道似乎松缓了一些。他伸出手，带着粗粝的茧子，极其小心地、近乎笨拙地，覆上了她放在小腹上的手背。
那掌心滚烫，带着铁血男儿难得的温柔。
“好好养着。”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本将……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素练的身体在他手掌覆上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手背传来，带着一种强烈的、属于“人”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和冰冷，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温顺而依赖，轻轻点了点头：“嗯，妾身……谢将军。”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属于昆仑风雪的空灵与冰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依靠？保护？多么可笑！第一世那温润书生的“此生不负”言犹在耳，下一刻便是刺穿丹田的降妖杵！这一世这铁血将军的“不会有事”，又能维持多久？
孩子……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如同一个随时会引爆的隐患，让她寝食难安。她必须尽快解决它！在这个男人察觉她真正的秘密之前！
接下来的日子，素练在将军府内院开始了“静养”。萧战似乎对她那次“舍身相救”极为看重，不仅指派了最得力的老嬷嬷和丫鬟伺候，各种珍贵补品流水般送来，他自己更是每日必来探望，哪怕军务再繁忙，也会在她房中坐上一盏茶的功夫。他话依旧不多，但眼神中的审视和疑虑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带着责任感的关切。他甚至开始笨拙地学着关心她腹中的孩子，会询问军医胎儿的状况，会对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给本将好好长！”
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是将军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宠爱与珍视。只有素练自己知道，这份“宠爱”如同架在火上烤的枷锁。每一次萧战的手覆上她的小腹，她都能感觉到腹中那微弱生命的悸动似乎更清晰一分，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也仿佛在提醒着她与这凡尘越发紧密的、无法挣脱的联系。
恐慌如同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她开始更加频繁地暗中尝试。借着夜深人静，她屏退侍女，独自在房中，调动那残存无几的、好不容易恢复一丝的妖力本源，试图以最精微的方式，在不伤及自身的前提下，悄然湮灭那腹中生命的脉动。
然而，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那凡胎孕育的生命，竟异常坚韧，与她自身的联系更是紧密得超乎想象！每一次妖力的触碰，都会引来腹中剧烈的、如同**般的胎动，以及自身气血的剧烈翻腾，让她虚弱不堪，冷汗涔涔。更可怕的是，她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胎儿的成长，她体内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妖力，竟有被这凡胎血脉同化、消融的迹象！
不行！绝对不行！
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降生！绝不能让这凡尘的羁绊彻底锁死她！更不能让这血脉的延续成为暴露她身份的隐患！萧战身上的血煞之气和对妖邪的敏锐直觉，始终如同悬顶之剑！一旦他发现端倪……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既然无法悄然解决，那就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足以让这个“脆弱”的胎儿消失，又能让她自己“重伤垂危”、彻底摆脱萧战关注甚至怀疑的意外！
机会很快来了。
北疆的深秋来得格外早，寒风凛冽，草木凋零。萧战接到急报，一支蛮族主力正试图绕过他布防的隘口，偷袭后方粮草重镇。军情如火，他必须亲自率军前往截击。临行前，他特意来到素练房中。
她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菊，脸色依旧苍白，带着病弱的楚楚之态。
“本将要离营几日。”萧战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大部分光线，声音沉肃，“你安心养胎，府内已加派人手护卫。待本将凯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那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再好好陪你和孩子。”
素练抬起眼，努力挤出一丝温顺而略带担忧的笑容：“将军……务必小心。妾身和孩子……等您回来。”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那下面生命的脉动，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萧战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门口卷起一阵冷风。
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素练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漠。
就是现在！
当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素练悄然起身。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幽灵般避开了巡夜的守卫，潜出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内院。她的目标，是府邸后山那片荒僻的、乱石嶙峋的陡峭悬崖。那里人迹罕至，正是制造“失足坠崖”的绝佳地点。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的肌肤。她运起残存的妖力护体，身形轻盈地在嶙峋的山石间快速穿行。小腹处传来的沉重坠胀感和隐隐的抽痛让她眉头紧锁，但她眼中只有一片决然的冰冷。快了……只要到了崖边，制造出滑倒坠落的假象……以她妖体残存的强度，配合事先准备好的障眼法，足以骗过所有人！这个“意外”会让她重伤，甚至“濒死”，但足以抹去那个最大的隐患！
她终于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寒风呼啸着从深渊中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腹中那微弱却顽强的悸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掐灭。
就在她准备纵身一跃、制造“意外”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弓弦震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空的寂静！
紧接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以超越声音的速度，从侧面黑暗的山林中爆射而出！那箭矢通体流转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乌光，带着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怨毒与破灭气息！箭头并非凡铁，而是某种狰狞兽骨打磨而成，闪烁着诅咒般的惨绿光泽！
锁魂箭！
蛮族萨满以生魂祭炼、专门针对强大修行者神魂的邪器！
这一箭的目标，赫然是她身后不远处的虚空！那里，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玄色身影，正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疾掠而来，手中一柄重剑已扬起冰冷的寒芒！
萧战！他根本没走！或者说，他假意离开，实则早已暗中潜伏在侧！他察觉了！他早就察觉了她的异常！这一箭，是埋伏在暗处的蛮族顶尖射手，配合着萧战的“引蛇出洞”，发出的必杀一击！
箭矢的目标是萧战，但时机和角度刁钻到了极致！素练正站在悬崖边缘，那支锁魂箭几乎是擦着她的鬓角射向萧战，那恐怖的破魔与吸魂之力，瞬间扰乱了空间！
“呃！”素练闷哼一声，那锁魂箭擦身而过带起的邪异力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钻入她的经脉！她本就强行凝聚、脆弱不堪的妖力瞬间失控暴走！更可怕的是，腹中那一直被她压制的胎儿，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与死亡气息的邪力**下，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惊吓和威胁，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烈胎动！
剧痛！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源自腹内生命本能的、带着绝望与恐惧的剧烈绞痛，如同最锋利的弯刀，狠狠地在她小腹内搅动！这痛楚是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
脚下那块本就松动的岩石，在她重心失衡的刹那，轰然碎裂！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坠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悬崖深渊！
“素练——！”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狂吼，在她急速下坠的头顶炸响！
是萧战！
他放弃了追击那个放冷箭的蛮族射手，甚至不顾那支锁魂箭擦身而过的死亡威胁，如同一头发狂的怒狮，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扑向悬崖边缘！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玄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就在素练的身体即将彻底消失在崖边的刹那，他那双布满厚茧、曾握重剑斩杀无数敌人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抓紧我！”萧战的声音嘶哑狂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悬崖之外，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那岩石在他恐怖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石簌簌滚落！
素练的身体悬在半空，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凛冽的寒风中晃荡。手腕处传来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抬起头，对上了萧战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审视和疑虑？只有一片赤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猛烈，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那是一种……即将失去最重要之物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恐惧！
“孩子……我们的孩子……”素练听到自己发出虚弱而颤抖的声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真实的恐慌和……一丝莫名的悲哀？不！这不是她的情绪！是这具凡胎肉身！是腹中那个垂死挣扎的小生命传递过来的绝望！
“别怕！有我在！抓紧！”萧战嘶吼着，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般贲张，青筋毕露！他拼尽全力，试图将她拉上来！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僵持中！
腹中那剧烈的、如同生命最后挣扎的绞痛，再次猛烈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一股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她双腿间汹涌而出！
“不——！”萧战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他清晰地看到了素练裙裾上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
那血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他所有的力量！抓住素练手腕的那只手，因为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带来的瞬间脱力，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
足够了！
素练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最后一丝牵绊的落叶，在萧战绝望到极致的眼神注视下，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下坠的失重感拉扯着五脏六腑，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切割着肌肤。然而，这一切的物理感受，都比不上腹中那如同生命被强行剥离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那温热的暖流不断涌出，带着她生命的气息，也带走了那个刚刚成型、顽强挣扎了三个月的小生命。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开来。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生命的流逝，她体内那本就残存无几、勉强维持着神魂不散的妖力本源，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溃散！
不！不能这样！
素练在急速下坠的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她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濒临溃散的神魂之力，试图稳住下坠之势，试图锁住那溃散的妖力！
然而，就在她力量凝聚的刹那！
悬崖之上，一道刺目的、带着煌煌天威般神圣气息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以超越她下坠的速度，轰然斩落！
那剑光所过之处，黑暗退散，连凛冽的寒风都被灼热的气息焚尽！剑身之上，古老的符文流转，散发出对一切妖邪污秽最纯粹、最无情的净化之力！
斩妖剑！
萧战！他竟在悲痛绝望之下，拔出了那把传承自师门、据说饮过无数大妖之血的镇邪神兵！他根本不再需要任何试探！那汹涌而出的妖气（妖力溃散时无法控制的泄露），那坠崖瞬间爆发出的、属于大妖濒死的本源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彻底证实了他心中那最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回避的猜测！
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萧战”的痛楚和绝望，都被冰冷的、属于“除魔卫道”的绝对杀意所取代！那眼神，如同万载玄冰，再无半分人类的温度！
“妖孽！受死——！”
冰冷狂暴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伴随着那毁天灭地的金色剑光，轰然降临！
素练抬起头，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带着净化一切妖邪意志的金色剑芒！那光芒是如此炽烈，如此神圣，又是如此的无情！它照亮了萧战那张因暴怒和杀意而扭曲的、再无半分温情的脸，也照亮了她自己脸上那凝固的、混合着剧痛、惊愕、无边恨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绝望！
为什么？！
她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摆脱那该死的轮回诅咒！她选择了他，这柄看似最强大的“武器”和“盔甲”！她甚至为他挡了毒箭！可结果呢？
她腹中的孩子，成了他引她暴露的诱饵！他眼中片刻的恐惧和绝望，原来只是失去“所有物”的愤怒？而此刻，这柄斩妖剑，便是他给予她这“救命恩人”、这“枕边人”、这怀着他骨肉的女人……最终的审判？！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尖啸，从素练喉中迸发！那尖啸中蕴含的不甘、怨恨、以及对这无情天道、对这虚伪人间的滔天诅咒，瞬间冲破了濒临溃散的妖力束缚！
她不再试图稳住身形！不再试图收敛溃散的妖力！
她任由身体在剑光锁定下加速坠落！同时，将最后残存的所有妖力、所有神魂本源、所有被背叛被毁灭的怨毒与恨意，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凝聚于一点！
就在那斩妖的金色剑光即将触及她天灵盖的刹那！
就在她即将坠入那无尽黑暗深渊的瞬间！
素练那双燃烧着血色与冰焰的眸子，死死地、刻骨铭心地锁定了悬崖之上，那个手持斩妖剑、如同天神般宣判她死亡的男人的身影！她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以一种撕裂虚空的决绝姿态，猛地向两侧狠狠一撕！
“萧！战——！”
伴随着这声泣血般的诅咒，一股源自她灵魂最深处、混合着千年修行本源、两世被戮的滔天怨念以及腹中胎儿夭折的无边戾气的血色光华，如同被引爆的星辰，在她身前轰然炸开！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最恶毒的烙印！一种以自身彻底魂飞魄散为代价的、跨越轮回也无法磨灭的诅咒印记！
血色光华瞬间吞噬了斩下的金色剑光，也吞噬了素练急速下坠的身影！在光芒爆发的中心，一点凝聚了她所有恨意、所有不甘、所有诅咒本源的血色印记，如同离弦之箭，无视空间的距离，无视神剑的威能，瞬间烙印在了悬崖之上萧战的眉心！
“呃啊——！”萧战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闷哼！那血色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他的神魂！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边怨毒与诅咒的气息，瞬间席卷他的识海！
下一秒，血色光华与素练的身影，一同彻底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中，只留下那血色诅咒的印记，在萧战眉心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芒，如同一个永恒的、带着血泪的惊叹号！
悬崖之上，寒风呜咽，如同鬼哭。
萧战单膝跪地，斩妖剑深深插入岩石之中，支撑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抬手，触摸着眉心那灼热而冰冷的印记，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怨毒诅咒。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素练消失的深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除妖后的冰冷，有被诅咒的惊怒，但更深沉的眼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那血色光华吞噬前，最后一瞥所看到的、她眼中那混合着剧痛与无边绝望的冰冷？那眼神，竟让他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小说《千年蛇妖三世劫尽佛前成仙》 千年蛇妖三世劫尽佛前成仙第2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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